正是他先前凝视的那处。
“那人,第一世时,我曾心血来潮,救过他一命。”
眯起眼,他轻声说道,“他从此对我感恩戴德,哪怕我名声差到在修真界人人喊打,也逢人就为我解释、开脱,乃至引起冲突……也在所不惜。”
指腹摩挲杯壁,将茶盏移向右边,框住与那修士谈笑之人。
“这人呢,则在我最初下山时遭过难。碰到魔眼会有何种下场,你也清楚。”
话音顿了顿,“被魇住数月,疯疯癫癫,全靠师门照顾,清醒过来后,自然对我惧怕万分、也无比痛恨,四处宣扬‘妖道’之名。”
谢征听他发出一声嗤笑:
“如今相谈甚欢的二人,曾是彼此最看不顺眼的仇敌。如今没有我的介入,却成了好友——所谓阴差阳错、世事难料,就是这么回事吧?”
“我只是,觉得有点讽刺。”
“……他们都不记得了。”放下茶盏,傅偏楼袖手喃喃,“上辈子、上上辈子……曾经发生过的一切,只有我在不断忆起。”
“只有我在反复重来。”
他仿佛不解,又仿佛质问,“你说……为何独独是我?”
“没完没了,就好像天道在愚弄我一样。”
瞥了眼对面,傅偏楼唇边流露出一丝讥诮,“你也是。”
“……”谢征缓缓蹙起眉。
“从第三辈子起,我开始尝试将这一切带出茶楼。”
傅偏楼语调轻柔,仿佛在讲故事一般,“起初,是偷偷在桌角刻下你的名字。”
“修真界中想要我命的人从来不少,每每独行,免不了观察周围,仔细记清每一处,好及时发觉不妥。”他垂下眼,“可在你消失之后,那道痕迹也与你一道消失了。”
“第四次,我取玉简刻录下你的模样,尔后以法术纳入袖里乾坤当中,与世隔绝。后来再翻开,仍是空白一片。”
这些心思,谢征从不知晓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傅偏楼也不需要他说什么,自顾自地往下道:“第五次,我故意扔掉方小茜予我的玉瓶,弄死里边的蛊虫,欲提醒自己,在一无所觉时,发生过不一般的事——你猜怎么着?”
谢征抿紧了唇。
傅偏楼蓦地笑起来,指指额头:
“在那之后的印象里,玉瓶又回到了我的手中,蛊虫安然无恙、死而复生。你好似从未出现过,而我一直独身坐在这里,直到把那些甜到发腻的点心吃干抹净。”
“第六次,我身上恰带着一样灵器,可将方圆百里的景象刻入,千载不磨……”
“第七次,我自毁丹田,修为掉下结丹之境……”
“第八次……”
语调越来越激烈,语速也越来越快,傅偏楼抬起脸来,眼角发红。
那张姿容绝俗的脸近乎扭曲,隐隐带着一丝走投无路的疯狂。
他执拗地逼视着谢征,忍无可忍似的,凄厉道:
“既然走出这方茶楼就会遗忘掉,看到你才会想起一切,谢征,你又何必出现在我眼前?”
“既然什么都无法改变,为何要令我清醒过来?如此徒劳!如此愚蠢!”
“可我还会这样下去,直到下一次,再一次……反反复复、重蹈覆辙、永无尽头!”
元婴修士的威压不受控制地涌出,灵流乱窜,眼前的茶盏、碗碟、矮桌,连同一旁的刻着花鸟的屏风、楼梯、墙壁,尽数震为齑粉。
底下修士不明所以地惊惶起来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是哪位尊者在此?还请息怒!”
就在傅偏楼失控的那一瞬,谢征眼神一凝,起身挥袖,将他的灵力全部拦下。
“傅偏楼,”他有些不忍,“你……冷静些。”
“冷静?呵呵,冷静?我要怎么冷静!”
傅偏楼闭上眼,深深喘息着,指尖都在颤抖,“像你那样吗?我做不到。”
“好累、好难受、好辛苦……”
他轻声说:“我快受不了了,我不想继续了。”
从袖中取出长枪,灵流缠绕,枪尖挑出一抹雪亮的银光,直指对面的谢征。
谢征一顿。
“你想做什么?”他眸色稍沉,“不要乱来。”
“……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我最后说过什么吗?”
傅偏楼喃喃,“那时在我眼里,你不过是个突然出现,有些莫名其妙的家伙,却平白乱我心神。”
“我想着,你若是胆敢来妨碍我,就杀了你。便与你说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