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殊垂下眼眸,视线落在干枯的焦尸上,眼珠仿佛被骤然刺痛,传来尖锐的痛楚,令他迅速闭上了双眼。
只是看一眼,就这么一眼,他就几乎情绪崩溃,胸腔如同遭到重击,痛到无以复加,呼吸都带着浓郁的血腥气。
他伫立良久,却难以弯下自己脊梁与双腿,跪下来为绮雪收尸。
直到装殓遗骨的这一刻,他才惶然地发现自己无法接受绮雪的死亡,哪怕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。
他被自己的错觉蛊惑了:似乎只要他不睁开眼睛、不弯腰触碰那些灰烬,他就可以从噩梦中醒来,看到绮雪鲜活可爱地站在他的面前。
两种矛盾的念头交织在他的心间,缠绕着他的心脏,令谢殊心如滴血。
一面,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为绮雪殓尸,为他办丧事,让他入土为安。
另一面,他又拒绝承认绮雪的死亡,似乎只要他什么都不做,这一切就都是一场梦,他就不用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。
谢殊在废墟上伫立了整整一日,从天色将亮到夕阳西下,他只是沉默安静地注视着废墟,如同一尊僵硬的石像,静静地没有任何动作。
有弟子上前询问他是否需要代为殓骨,却全都被谢殊轰了下去。
他自己不殓骨,却也不让别人殓骨,他甚至不允许他们接近遗骨,只要有任何人想要靠近,他就会用森冷的、刺骨的目光望向他们,直到逼退他们为止。
入夜后。
谢殊盘腿趺坐下来,守着遗骨旁边。
仿佛他接受了这是绮雪的尸骨,终于肯正眼看向它了。
又仿佛他觉得尸骨还活着,俯身轻轻地描摹焦尸的眉眼,指尖始终隔着一点距离。
忽然,银发散落满地。
谢殊就这么躺了下来,躺在焦黑的尸骨旁,仰望着天上的星星。
夜很晴。
星星很多,很宁静。
他像是疲倦到了极点,慢慢地闭上了双眼,如若陷入沉睡。
直到一阵混乱的嘈杂声打破了这份寂静,谢殊坐了起来,看到废墟下方一片混乱。
弟子们和宫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,一大群宫人和持刀侍卫想要登上废墟,带头的是个年轻内侍,他身份不低,这群宫人都听他的号令,就是他想要攀上废墟,迎接绮雪的遗骨回宫。
年轻内侍心狠手辣,仗着弟子们不便与凡人动手,竟要出手伤人,抄起侍卫的佩刀便要挥刀砍向弟子,谢殊出手如电,打落了年轻内侍手中的刀,又将他重重打飞出去。
“董掌事!”
几个内侍慌忙将年轻内侍扶了起来,年轻内侍咳出一口血,朝他们摆摆手,对着上面的谢殊露出一抹阴狠而扭曲的微笑:“国师大人,您终于露面了,真是叫咱家好找啊。”
“咱家是承露宫的掌事总管、贵妃娘娘的贴身内侍董原,今夜奉太子殿下令旨,迎贵妃娘娘回宫,还望国师大人高抬贵手,行个方便,准许咱家接娘娘回去。”
“……”
谢殊闭了闭眼睛,将痛色隐藏,再睁开时,神情古井无波:“你看到了,行宫已为地火焚毁,绮雪他……”
“是的,国师大人,咱家知道,太子殿下也知道……只是太子殿下伤心过度,反复昏厥不醒,无法成行,咱家这才代为前来,迎接娘娘回宫。”
董原解开内侍的袍服,露出内里服丧的白麻衣,他轻声细语地接上谢殊未尽的话,通红的双眼盯着谢殊的眼神阴狠至极,充满了怨毒的恨意。
“咱家还知道,这一切全拜国师大人所赐……着火的那一夜,国师大人明明就在附近镇守,却未能尽到保护陛下与娘娘的职责,让娘娘葬身火海之中……”
“娘娘还是那样年轻,却早早地香消玉殒了,国师大人不痛心吗?难道您还要强占娘娘的遗骨,叫娘娘不得入土为安,死无葬身之地吗?”
“娘娘可真是太可怜了,太可怜了……就连死后都不得安宁……”
他的语速不急不缓,声音平静得阴冷,字字句句却皆是让人发狂的诛心之语,震碎了谢殊平静的面具,让他瞳孔骤缩,露出了鲜血淋漓的内里。
接着,他遭到了刽子手的凌迟,血肉被一刀刀地剥落,可剜到心脏时,这股疼痛反而渐渐变得轻微麻木了。
原来他的心早就死了。
随着绮雪一起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