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宸的善良有边界感,有自我价值观的判断,因此不会过分越界,与温凉的一部分价值观不谋而合。温凉越看越觉得小狐狸可爱。他抱着手臂,就那样一直盯着方宸,看得后者不自然地移开视线。“又看什么?我脸上长月亮了?”“其实,我挺讨厌跟人打交道的。”温凉说,“但我确实很喜欢跟你在一起。怎么办,我好像真的走不了了。”“……”温凉一句话明着撩,方宸不甘示弱地抬了唇,威胁地看向温凉笔直修长的双腿。“走?”言语里的威胁不言而喻,像是一言不合就会把这双腿折断。温凉即刻举起双手,笑吟吟地投降。“不敢不敢,我哪儿也不去。”他单臂撑着桌面,微微后仰,眉眼舒展,整个人像是展开的老书卷,溢出淡淡的旧书香,舒服地笑了两声。“跟着嗜血狐狸,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。”方宸看了他一眼,微微怔了怔。这些日子,温凉仿佛变了不少。不,与其说是变化,不如说那人将深藏心底的一面慢慢掀了出来。虽然他的气质依旧懒懒散散的,可眼底的尖锐和冷漠却越来越具象化,像一张越来越锋利的白纸,衣袖轻撩,便能轻易割出道道血痕;有时,连方宸都会感到惊心。温凉曾说过,他似乎曾是杀人机器。是真的吗?见方宸难得出神,温凉抬手在他面前晃晃:“狐狸?”“...没什么,只是期待一下明天的开战。”“嗯,也是。想做什么,都放手做。人活几万天,屈指而已。只有想不想,没什么应不应该。”他轻叹,“没遇见你的这些年,我好像白活了。”方宸略微抬了抬眉。他反手握抢,以枪座相抵。他的身体一点点朝着温凉压了过去,那双飞扬的狭长眼眸映着铁磁体的光芒,比金属夺目。“温少尉,少把你失败的人生归结到我身上。”“好好好。以前嘛,忘了就算了。”温凉说,“以后的话...”温凉拉长尾音,胸膛那颗跳动不休的心脏通过冷锐的金属传到了方宸的掌间,有些灼手。“以后怎么?”方宸问。温凉得寸进尺地裹住了方宸的手背,脉搏前后夹击,合着那人的沉声低笑,震得方宸耳根微烫。“请搭档多多指教。”第一百五十二章前夜(三)矿上的夜总是很漫长。岩洞中弥散着机油的涩味、钢铁的苦味,伴随着永不会停歇的开凿声,共同构筑成一场令人疲乏的噩梦。在矿下工作的矿工有时会浑浑噩噩地站在矿道入口,通过狭窄的小窗,看向那轮被绞碎的月亮。与凭借生存本能延续生命的动物不同,人总是喜欢一些脆弱又摸不着边的东西。长风、彩云、月亮。好像看着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,即使饿着肚子,心灵和精神也能获得饱餐感。所以矿工很喜欢成群结队看月亮。因为那是仅剩的慰藉、仅存的寄托,是会让他们觉得,他们好像还能作为一个完整的‘人’而存活。可今夜,无人仰头望明月。坑坑洼洼的矿道坐满了面黄肌瘦的矿工,有坐有站,高矮不一,却整整齐齐,鸦雀无声。灯火映在他们的颧骨处,剜出了几道深邃尖削的阴影;灯光飞进了他们的眼底,燃出跃动的神采。他们的眼睛看向最前方。安爷爷站在那里,墙上,挂着一幅破旧而简陋的工厂管道设计图。而柴绍轩站在他身边,粗眉皱着,圆目里挤满了凝重,再加上与柴中将有几分相似的粗横五官,从远处看,竟有些像临阵布兵的指挥官。“矿场的设计图我已经研究过了,其实想要逃出矿井并不难。看守和工头加一起才不过百来人,并不构成威胁。”“不过,他们手里有武器,而且,他们是哨兵。我们不敢反抗,是因为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。”安爷爷叹了口气。“哨兵,不过也就是厉害一点的战争机器人而已。安爷爷,我们不用怕。”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,是周雁山带领着一小队汗流浃背的矿工加入了群聊。她昂首走到设计图前,在几个关键的连接点重重地画了黑色的‘x’。“我已经按照蠢狗的建议,在这些地方埋下了高能量密度铁磁体。方长官说了,一旦被引燃,就会发生剧烈地爆炸,一小块的威力就抵得上一大筐炸药。”“又喊我蠢狗。”柴绍轩不乐意地回嘴。“那你倒是告诉我你的名字啊。”“...那什么,蠢狗挺好。”周雁山不知道柴绍轩的小心虚,扬唇得意小小一笑,而后敛了神情,严肃地说道:“就按照蠢狗和方长官的建议,我们分成几小队。第一批队,引发*乱、吸引守卫的注意力;第二批队,收拾装备、抢夺运输车,掩护老弱妇幼;第三批队,断后;而最重要的第四批队...”她看了看安爷爷和葛时远,慎重道:“由我带着十几个人,来引燃铁磁体。”高能量密度铁磁体在没有激发时,就像是没有点燃的炸药;只有利用特殊手段引燃,才会成为飞溅的能量爆炸体。此刻,周雁山紧紧攥着手中的小盒子,心脏剧烈地跳动着。“当第一个铁磁体被激活,监控室将会失效;第二个铁磁体被激活,电机室将会被炸毁;第三个、第四个、第五个,矿底的承重支撑将会坍塌;等到三十处铁磁体堆全部都被激发的时候,整个矿场,就会完全下陷。”她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,缓缓地将所有地图上的红‘x’连了起来,宛若一条盘眠的龙,最后一笔,蓦地一顿,向上攀腾,巨龙咆哮、惊天连绵。“那个时候,囚笼,将会完全打开;我们,将拥有自由。”“自由。”“自由...”“自由!!”嘈杂的怯怯细语,逐渐混成整齐划一的低吼,回荡在嶙峋的岩壁间,仿佛困兽疯狂地挣脱锁链,将金属铁笼撞得‘铮铮’作响,令人心悸。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周雁山手中的笔,仿佛那便是救世的诺亚方舟。周雁山慢慢地抬起了手,微微下压。“谁愿意跟我一起?”队伍里蓦地站起,一个又一个。“我!”“我!!”女人皓腕轻抬,宛若沙场点兵。她是坚毅而自信的,站在前列指挥,丝毫不惧。柴绍轩心脏猛烈跳动,口干舌燥。长久以来,他都在逃避显赫的家室、躲避父亲的威名赫赫,洗脑自己、说他对权力毫无兴趣。可真到了今天,才发现,他根本骗不过自己骨子里的血性。他向往带兵指挥,向往冲锋陷阵;他渴望为正义而争,他渴望为自由而战。“自由,正义。”他也低声地说了一声,双拳紧攥,双眼有光。如果真的是老爸的领导失误,那么,就让他来匡正这个错误吧。周雁山讲累了,回看一眼柴绍轩,下意识地挽了耳边的碎发,低声问:“看我干什么?我讲错了?”“没有,你讲得很好。”柴绍轩接过周雁山手中的笔,将她不懂的、遗漏的点细心地补上,又加以简单解释,听得众人连连点头。周雁山站在旁边喝了一口水,看见坐在一旁记笔记的夏旦,坐得像个乖宝宝似的。她心痒难耐,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顶。夏旦抬头,笑眼弯弯,拍拍旁边的凳子,让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。周雁山坐在她身边,杵着下颌,视线看向柴绍轩。蠢狗身材高大、肩膀开阔,只看背影,倒是能给足了人安全感。周雁山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。“我确实没看出来,这只蠢狗学问还不错,比我们懂得多多了。”夏旦神秘兮兮地点点头,在纸上骄傲地写下一行字。‘因为他是总指挥官的儿子,一定懂得很多行军打仗的事。柴哥哥很厉害的!’周雁山的笑意僵了一下。她以为自己看错了,俯下身子,重新指着那几个字,声音略有些发颤,又觉得好笑,又觉得不敢置信。“你说,他是谁?”夏旦瞬间看见了周雁山眼底涌起的一层水汽,她不知所措,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本能地搓起纸条,往嘴里塞,边嚼边痛苦地咽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