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那密密麻麻的星际战斗机,漂浮的机械残骸与人类遗骨,偶然爆发的火光与逸散的尘埃,又如一场无声喧嚣的战争默剧。
残酷而离奇,虚幻似星云,又真实如白骨。
星外的佐尔坦军人屡战屡败,地面上最难缠的反倒是普通平民。有最新的X2战斗服,联邦军人实际损伤不算大。只是一直被教导要保护公民,打起来总是束手束脚的。
那些普通平民一直接受乌卓的洗脑教育。举起五花八门的武器、甚至是赤手空拳,便为了捍卫领土而无畏悍战,并对佐尔坦帝国永存不朽坚信不疑。
他们怒吼,热血澎湃,嘶喊落泪。最终一脸屈辱地被俘,或是直挺挺站着引颈受戮。
相月总在这个时候,又意识到,他们也像曾经的佐尔坦帝国一样,正在发起一场冷血的侵略战争。
立场使然,她不会觉得自己做错,至多是怜悯。
也只足够让她提醒部下反复播报“投降不杀”,默许安分的平民在监视下正常活动,小打小闹的那些则以关押为主。
她的刀,她的枪,她灵活敏捷的身手,干脆利落的致命一击,绝对不会因怜悯而慢半分。
因为有太多联邦军人,就是这样死在平民手上了。
离帝国皇宫所在的中央星只隔着叁颗主星,相月反倒不着急搜寻乌卓躲去哪了。结束了一天的腥风血雨,回到星外的星舰上,相月脱下自洁能力超出负荷、还在往下滴血的作战服,懒洋洋地倒进修复舱里。
每次杀人之后脑袋都是空空的,思绪离家出走,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。
比如,联邦历史上每个开拓了新星域的将军或元帅,都有长长的资料与论述。那么,以后的人会怎么评价她呢?
——她倒不是在意,只是突然好奇。
和以往那些骁勇又老练的将军不同,她没有那些不费一兵一卒的巧妙计谋,或是兵不血刃的劝降辩才;但她极熟悉两军交战的各种打法,精于操纵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。因此,大抵会被描述成一个暴力好战的运筹帷幄之人。
或许会说她残酷无情,血洗佐尔坦帝国——哦,到时候是佐尔坦星域了——整整十二主星,杀害了反抗的平民,还一枪爆头了敌将乌卓。
最后一句是她艺术想象的。
如果是真的就好了。相月忍不住笑,浸在透明的修复液里吐了几个泡泡。
只是没想到,竟真的来了这样的机会。
佐尔坦帝国的主和派,表示愿意提供乌卓的坐标。条件是,放过包括中央星在内的四颗主星,尊重佐尔坦帝国的主权,签订和平条约,有效期是个听了就很火大的时长。
“没了乌卓,他们凭什么站着和我们提要求?”
相月听着周叔的转述,有些好奇交涉内容。
周叔看着她笑,牵起了眼角新增的皱纹,“一方面是联邦要面子;另一方面,他们也同样这样看你。”
——没了相月,联邦凭什么还能造成威胁?还不是像之前十五年一样忍气吞声?
相月了然,“要故技重施?他们不知道我们也发现了奇点?之后怎么说的?”
“本来可以不管他们的,但你的打法不太利于安抚佐尔坦那边的平民,留着主和派倒也有用……是政部那群老狐狸说的。我说如果不是你,他们也没现在这个谈条件的机会。其他将军也这么说。”
通讯那头的小将军明显有些沮丧,和相元帅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微垂着,带着年轻人的困惑惶恐。她问,“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吗?”
“怎么会。”轮椅上的周元帅笑意柔和,“这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战术。我们月月很厉害,是解决了大麻烦才对。你放心,按你的想法打就是,这边我都会解决,坐标拿到就发给你。”
挂断通讯前,相月看着他面上难掩的倦色,和苍苍白发,突然问道:“这些——我是说,谈判,或者别的什么,是我本该做的吗?”
她想问是否自己太妄为,给他造成了负担。可若是直问,又难以启齿。
周元帅微抿着唇,脸上显出一种祥和又慈爱的笑容,像揉了缕轻风的秋阳,有一股及暮的温柔。
“这是老相本该做的。”
————
所以,周元帅觉得,也是他该来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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